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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省博物馆镇馆之宝“铜车马”重生记

来源:贵阳晚报     2024年08月14日        版次:A04    作者:

  马头上疑似“当卢”的位置

  马上的栓钉清晰可见

  贵州省博物馆镇馆之宝东汉铜车马是我的老朋友了,每次看见它,我都会回想起五十年前初次与它见面的激动时刻以及此后半年艰难修复的难忘经历。

  

  1发现万屯汉墓

  1973年年底,贵州省博物馆考古组兵分三路对省内几个文物考古的空白地进行考古调查,我和同事张以容的任务区是黔西南州。张以容,北京人,和我同岁,我大月份。他1964年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后分配到贵州省博物馆。

  我是话剧演员改行从事考古的,所以许多场合都是由我充当他的“翻译”,他则是我考古的入门老师之一。

  前往兴义的途中,客车行至兴义境内一段下坡路,我突然发现左窗外一片小松树林里有一个大土堆,赶紧叫张以容“快看”,当时他正展开一张兴义县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研究。我们询问车上的乘客,刚才经过的地方叫什么,有乘客说叫检槽沟,属于兴义县顶效区万屯公社。

  临近1974年元旦,我们带着介绍信先到万屯公社进行口头调查,同时又寻访了一些老人,没有收获。我俩决定再沿着顶效至兴仁方向的公路往前追寻。行至离万屯公社约3公里的一段平直公路时,两旁一片稀疏的松林,几棵松树间躺着一个直径约10米的圆土堆,我们一下子兴奋起来。

  这时已是正午,黔西南的暖风将连日的疲乏一扫而光。还没等我进一步观察,小张又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土堆……没说的,这里是一个古墓群。

  我们在几个无遮无掩的古墓之间转来转去,把棉衣、绒衣、挎包在这个墓上丢一件,那个墓上摆一堆,像是在“抛物占地”。随后和路过的老乡交谈,才知道当地称这些土堆为“团堡”,纯属因其形而呼之。在老乡的指引下,我们又看到了一处残墓的遗迹,还得知这个墓曾出土过一些文物,通过对文物的描述,我们基本能确定这是一批汉墓。就在这批古墓群的尽头,检槽沟对面的松树林里,我们找到了客车上从我视野中一闪而过的那座古墓,这座墓在此后的发掘中被编为8号墓,出土了造型、尺寸和结构复杂程度都属国内第一的东汉铜车马。

  2发掘万屯汉墓

  1975年10月,省博物馆考古组前往此处开展田野调查,将这里的汉古墓定名为兴义万屯汉墓。

  万屯汉墓群的具体位置位于顶效至兴仁间公路两侧的兴义境内。当时,我负责清理的一座残石室墓已见底,除出土了一枚人的牙齿外,其他一无所获。接下来的日子,工地上每天都是车水马龙,公路上停放的大车、小车、拖拉机绵延一两公里,有专程从邻近县区来的,有行车路过停下来看热闹的。由于围观的人太多,为了保证人和文物的安全,我们只得请万屯公社安排民兵维持秩序,还在距离各个墓口一米外的位置插上木桩拉上绳子。

  8号墓由熊水富老师负责,这是一座砖室墓,墓顶早年已坍塌,是一座东汉早期砖室凸字形墓,西北至东南向,分前后两室,底长5.68米、宽2.06米;墓道为长方形,长1.78米、宽1.62米,封土堆面积近50平方米。虽然墓葬规格偏小,但是出土的文物却不少,有铜车马、提梁壶、聚宝盆(水塘稻田模型)、铜顶针、七乳铜镜、铜釜、铜斗、摇钱树、环柄铁刀、五铢钱、三足铜盉、铜洗、耳杯、陶罐等明器共35件(套)。其中的铜车马堪称是具有极高价值的稀世珍品,它不仅是迄今为止国内汉墓出土车马最精美完整的一件,更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贵州在夜郎文化研究中文献不足的短板。

  然而,这件埋在地下2000多年的铜车马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已被墓砖和泥土压垮,车厢部分呈一堆泥饼状,马倒卧在车辕下,两根车辕被墓砖砸中。马额到马鼻之间,残留一条形残损鎏金物,猜测可能是被挤压变形的“当卢”。当卢是马头常见饰件,通常位于马的额头,多呈条叶形。横架在马脖子上的那根呈圆柱形的横木叫车衡,车衡两端略靠中部位置有一对突出的半环,其中右侧环已经损坏。

  3“复活” 铜车马

  铜车马的车厢虽然部分被墓砖和淤泥压成了泥饼,只看得见部分车棚花纹,而车棚是用0.1毫米厚的铜箔制作,历经2000年的自然锈蚀,现场根本无法提取,只好采取连泥土一起整体搬迁的办法,运回博物馆在室内进行处理。

  20世纪70年代,贵州省博物馆还没有专业的修复人员,面对那一堆严重锈蚀变形的车厢泥饼,考古队和馆领导多次开会研究,决定根据压塌变形车棚的形状,先请美工协助考古队复制一套图片资料。在根据想象绘制的复原图进行复制的同时,考古队多次与周边省级博物馆联系,请他们的专业修复人员支持,但他们听了具体情况介绍后都表示无能为力,于是这堆宝贝泥饼像一块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敢触碰。

  我从小动手能力强,家里的自行车和日常用具坏了都是我修修补补,单位同事的钟表、钢笔、电筒、打火机这些小物件出了问题也找我,往往都能手到病除。铜车马这么珍贵的一件文物,如果不能修复,不能与观众见面,对于考古工作者来说,除了遗憾,更多的还是心痛。于是我决定毛遂自荐修复这件文物,当时最简单的想法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对于我的勇气,考古队和馆领导给予了极大的鼓励和支持。

  面对祖先留下的这件宝贝,我丝毫不敢大意,在解剖清理车篷泥堆的过程中,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细节。为准确搞清楚整个车厢的结构、尺寸、纹饰,我在地上铺了一整张画了方格的白纸,标上坐标,凡是能剥取下来的残片就放到纸上相应的位置,同时记录所剥取部分的尺寸、与相邻部位的关系、连接方法等,经过大约二十来天的工作,总算把车棚所有相关的资料信息都掌握了,篷下的车厢底垫虽然几乎锈蚀殆尽,但是有关的资料和数据也都完全掌握了,车架因为是青铜铸件,锈蚀不算严重,保存完整。

  在修复的过程中,可以说是绞尽脑汁,这里就单讲车棚的修复过程。车棚因为原件材质太薄,锈蚀严重,虽然结构、花纹、尺寸全都记录下来了,但原车棚和底垫大多锈蚀成粉状与泥土混为一体,只取得很少一些残片,无法拼接,必须复制一个车棚,再将所剩残片贴在复制的车篷的相应部位。可是车篷的花纹密集,纹饰变化复杂,而且是在0.1毫米厚的铜箔上压出来的,就是压花的这道工序都让我颇费周折,记不清查了多少资料,经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的冥思苦想,自制了多少压花的工具,车篷才最终按照原件花纹的深浅、宽窄、大小、风格复制出来了。

  经过半年多的努力,这件2000多年前的珍贵文物铜车马终于“复活”了,它全长112厘米,马由首、尾、颈、足、躯、耳等共计11个部件,除双耳外,其余9段均用砂模空心浇铸,铜壳菲薄,铸技高超,马的神态逼真,昂首翘尾,鬃毛平整,竖耳咧嘴作嘶鸣状,十分矫健。卷曲成U形覆瓦状的车棚厚度仅0.1毫米,轻薄如纸。整辆车又由大约300个零部件组成,是迄今为止国内出土的汉墓中的车马里最精美完整的一个。业界评价,这次修复虽然受到当时修复材料、技术、观念以及资源的诸多限制,但总体来说,修复过程尊重原物的工艺制造信息,成功且忠实地呈现了铜车马的风貌。

  但这次修复主要按照传统方式进行,以修为主,对于一些青铜器被腐蚀的问题未能达到“根治”的效果,而且,由于之前的修复材料老化等问题,文物的保存依然是个严峻的问题。2013年,为了让铜车马得到更有效地保护和呈现,贵州省博物馆委托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再次对铜车马进行了修复,在对该文物现有资料进行全面收集的基础上,制定了各种科学检测和修复计划,更好地恢复和展现了铜车马的风貌。

  据《贵阳文史》

  (作者唐文元,系贵州省博物馆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