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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辛印象

来源:贵阳晚报     2025年02月05日        版次:A05    作者:

扬子

有时候,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甚或在各种地图上都难以找到标识的一个地名,会装满某个人一生的记忆。比如砂锅寨,这个贵州修文县大山之中的一个小小村寨,竟然在知名作家叶辛的心里已生动地存留了55年之久。

若不是趔趄地踩过松软的田埂,吃力地驮过满筐的猪羊牛粪,艰辛地顶着炎炎烈日弯腰除草,和在湿冷的冬夜听过连绵的风雨,叶辛断不会对这个小村有着如此深刻的记忆。

1969年,19岁的叶辛从上海来到这里,接下来用10年零7个月的宝贵时光,在这个蕞尔小村里与同来的知青和世代居住于此的父老乡亲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稍微与一成不变的生活有过不同的是,这期间,他当过记工员,他当过小学老师,他单人住过因洪水冲垮宿舍而临时安置的土地庙……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是孟子的至理名言,许多立志成才的人都曾引用过,但我不知道当时只有19岁的叶辛对此有着怎样的理解,或许他并没有太多的思考,稚嫩的肩膀却无声地扛起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一个是终日为填饱肚子忙碌不停的山村农夫,一个是依偎在父母身边尽享衣食无忧生活的都市少年,叶辛在脑海中不断进行着两种身份的转换,一次又一次地在砂锅寨和热闹快乐的上海里弄间比较,如梦似幻。当他真切感受到时代的脉动时,他的文学生命觉醒了,正是砂锅寨这段贫穷的青春岁月给了叶辛丰富的创作源泉,知青题材成了他宝贵的创作取向。跟许多返城之后而成名的作家不同,叶辛在贵州的大山中就已捉笔,在扁担吱呀声声的劳作里,捕捉到知青生活的每一个瞬间。

有人说叶辛是幸运的,他靠着一支笔在知青大军中建构了一个新的身份:作家。并靠着极富影响力的文字从知青中脱颖而出,进而走进省城贵阳,担任著名文学期刊《山花》的主编,成为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担任全国人大代表,成为当时贵州著名5作家团成员。

我想说叶辛的骨子里绝对是一个阳光积极的人,所以在他的作品里极少看到戾气、抱怨和邪恶交织在一起的歇斯底里。他是一个隐忍的人,又往往能够化繁就简,成为一个自然随性的人,因而人缘极好。偏偏又保有细腻的情感,保持对生活的回味与咀嚼,又有着不为人知的自律,所以才会把枯燥的日子变成灵动的文字。我始终相信,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有着作家自身的影子。

叶辛在1977年于煤油灯下写就处女作《高高的苗岭》之后,就一发不可收,他在砂锅寨的茅草屋里开始了人生漫长的写作。特别是《孽债》,上世纪90年代中改编为电视剧播映时,一度万人空巷。2008年东方卫视再次播出时,我的许多亲朋好友也总是静静地对着这一方闪耀的荧屏,生怕漏掉任何一个情节,电视剧再度爆火。叶辛无疑成为全国知青文学的代表人物。

知青生活10年多,在省作协工作10年多,加起来21年的宝贵时光,让叶辛在人生最为青春的岁月里,与贵州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缘。1990年他因母亲眼疾而申请调回上海,从此,这位年届不惑、已在全国小说界有着极高影响的知名作家,便开启了山海之间的往来之旅。

当然,也有认识不认识的贵州人到了上海便要到作协去找叶辛,有同事戏称,应该在上海市作家协会的牌子旁加一块“贵州第二办事处”的牌子,更多的贵州人早已将叶辛引为家乡的骄傲。

2014年初,从行政岗位退休后,叶辛几乎每年夏天都在贵州度过,这片土地不仅总能激起他深情地回望,更使他产生新的创作激情。仅2019年以来,他的长篇小说《九大寨》《晚秋情事》《魂殇》《婚殇》《恋殇》等作品就是在贵州完成的,当然也有许多作品在贵州开了头,后来在上海完成的。山海之间的自由切换,激越了他旺盛的创作生命。

从19岁踏入贵州这片土地开始,叶辛与贵州的情缘转眼之间持续了55年之久,这55年的时光里,他先后深入踏访过贵州79个县,如果算上路过,他的足迹可谓遍及全省,在这些行走中,他共计写下了200多篇散文,把对贵州的热爱浸透在字里行间。

如果说拿着叶辛的名字能为贵州文旅做些事情,他是再愿意不过了。因此,当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荔波和惠水好花红书院创建时,他不但表达支持,更是在书院建成后,多次热情地参与文化赋能活动,让更多的贵州人感觉叶辛一直没有调离贵州。

今年元旦,黔西南州普安县搞了一场春茶第一采活动,作为主要嘉宾,叶辛却提早两天到达这里,为什么这么早来呢?他在活动当日的致辞中说,元旦离立春还有一个多月,这么早就开采春茶让他闻所未闻,他必须提早到茶园走一走,观察茶树出芽的过程,好向全国推介。在他看来,这么早采春茶在全国都是少见,结果当然令他惊喜。他对贵州的爱已然融进血脉。

我从来没有想过哪一天会与叶辛相识,直到今年1月23日与他见面时,仍然感觉是一场梦境。

应邀参加贵州省网络传播年会的叶辛先生提前一天到达贵阳,我有幸受相关领导之托陪同叶辛先生。

尽管我在脑海中有了精心的线路设计,可在见到叶辛先生的那一刻,这些提前设计的线路却几乎不管用,比如我曾想过要带他游览青岩古镇,要看省博物馆,要去参观大数据展览中心,甚至晚上去青云集市吃宵夜都成了预案。结果叶辛连连回绝,这些地方他都去过多次,已太过熟悉了,他劝我们不要太过费心,选择周边的一处人文之所走走便可。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贵州对于叶辛仿如回家一般。

午饭稍作休息之后,我们驱车来到观山湖区的贵州省地质博物馆,这个近两年才建成的博物馆引起了叶辛极大的兴趣,参观中他不时地询问着相关问题,也有不少游客认出了他,提出合影请求,他没有拒绝,和善而亲切地与游客站在一起。

晚饭前的间隙,有几个自媒体的小朋友要采访一下叶辛,提前搭好的直播间里并没有取暖设备,我一时有些为难,但叶辛并没有拒绝这次采访,他说可以坚持一会儿,没曾想在有些湿冷的直播间里,他一待就是40多分钟,让我们真切感受到他君子般温润的修养。

第二天上午,我们冒着细雨从新印厂艺术街区一直走向文昌阁,感受云岩区城厢文化和艺术街区的魅力,刚刚到达虎峰别墅的黔菜馆,就有几批媒体朋友涌进来,叶辛先生忙不迭地接受着一拨又一拨的采访,还不时地满足游客合影的请求。

叶辛笑语盈盈,亲切而自然,毫无架子。熟悉叶辛的朋友告诉我,这是叶辛的本色,从未改变。我敢断言,这不是任何名人都具备的修养。

2019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叶辛的长篇小说《蹉跎岁月》被评为“新中国70年70部典藏”;2021年,他的长篇小说三部曲《巨澜》被评为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百年百部红旗谱",誉为红色经典。这是中国作家群体中少有的文学成就。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声名赫赫的作家,竟没有半点的骄娇之气,这让我对他的所有文字产生莫名的期待,我决计翻读他所有作品。

前后两天的相处时光,叶辛没有让我感受到半点拘束。相反,我们却如多年未见的老友,在见面的那一刻瞬间敞开了心扉。叶辛是真诚而风趣的,在家常式的交流中,我获知了他在砂锅寨当记工员时走进每家每户,从而把全村人认了个透彻,获知了他入主贵州作家5人团以后的创作激情和艺术成就,获知了他调到省作协后第一次分房、第二次换房的背后故事。1月25日我驱车赶到广东过年,到达的当晚和年前的这几天里,我们之间还有着不少的微信互动,内容也如老友之间的真诚问候和对部分作品的赏析。

不消说网络传播年会上,叶辛作为主要嘉宾发表的《情在贵州山水间》致词所掀动的媒体聚焦,单讲他砂锅寨的回与不回就令我肃然起敬。

我说,现在的砂锅寨肯定热闹,村民们把过年看得很重,何不抽时间回去看一看。叶辛说:“虽然到贵阳的路好走了许多,虽然我在那里一呆就是10年零7个月,但我不能这个时候回去啊!”叶辛说:“这个时候,砂锅寨很多人家正在杀年猪、磨豆腐、准备年货,我一去就打乱了他们的生活节奏了。”

叶辛知道,他一走进砂锅寨,不知多少天才能走出来,家家请吃饭,家家送年礼,这会给乡亲们带来不少的麻烦。

他还是决定夏天时回来,与乡亲们聊聊天,看一看庄稼的长势,走一走当年踩过的田埂,吹一吹田野里的风……

叶辛说,他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有贵州的身影,那是他对这片山水的深深眷恋,而砂锅寨正是这份贵州情缘开始的地方……

人物简介

叶辛,著名作家,1949年10月出生于上海,中国作家协会原副主席,曾任全国人大代表、上海市人大常委、上海市文联副主席,已出版作品168部,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经典,《巨澜》三部曲入选“百年百部红旗谱”。此外,他还出版了散文集《叶辛的贵州》《云山万里满眼春》和《叶辛文集》10卷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