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公园里的童年往事

文/孙惟宏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贵阳的公园并不多，每到一处都让童年时期的我流连忘返。最大的快乐，就是在公园里凭着自己的任性，又爬又滚，又蹦又跳，即使玩得一身汗一身脏，也觉得无比惬意和安逸。哪怕是咿呀学话的小孩，也喜欢指着外面执拗地要“上街街”，要去公园玩跷跷板。那时段的幼童，外面的一切都是新奇。

当时，南明堂是个向公众开放的公园，父母爱带我们去。那儿景色宜人，很幽静—— 一弯清澈见底的南明河水缓缓绕过，东流而去；梭石板梭进水里，能见鱼儿欢快嬉戏，才摇尾定立，瞬间又潜进水底，然后又是追逐；岸边垂柳依依，随风袅袅；郁郁葱葱的观风台下面，一边是浓荫下规划建设好的一排排新楼房，一边是鸟语花香、花团锦簇的南明堂。春夏，阳光和煦，鲜花盛开，蜜蜂嗡嗡，知了遥鸣。花园里，两个姐姐唱着儿歌，扇动着软软的小手，学着彩蝶飞舞的样子，在花间小径来回舞动。我则爱放父亲做的风筝或纸折飞机，让我的心随它们在天空飞翔。花园中央有一平台，正中石柱上崁有铜制日晷，父亲爱抱着我，手把手在晷盘针影下指认那些罗马数字，是几点几分，直到父亲说“好了好了，抱不动了”为止。花园后面有个大礼堂，后来才知“南明堂”就于此得名，它是1941年规划那排新楼房时一起修建的。那时南明堂山清水秀，绿树成荫，花红柳绿，屋舍俨然，令人心旷神怡、陶醉其间。那朦朦胧胧的情景，长久留在我记忆里。

“河滨公园”名称在贵阳算最久的了，从贵阳设市的1941年建成就一直沿用到现在没变。它虽然也在南明河边上，却有另一番景致。河水从窄口滩涌来，到拦河坝那儿就宽阔平缓多了，河上波光粼粼如撒下碎银，在那儿游泳、划船是很享受的事。高大的杨柳和法国梧桐排在岸边石坎上，造就了一片舒适，坐在石凳上就感到清新和凉爽。从茶室往东上坡去，树荫的岩壁下就是我最爱看的猴子了。铁笼是沿壁修建的，很高很大，猴子们在里面疯疯打打、追逐嬉戏，煞是好玩。记得一次见有人丢进一个洋娃娃，开始时猴子们互相争抢，上蹿下跳，嘶声吼叫，最后被一母猴争得。它把洋娃娃紧紧抱在怀里，谁想靠近就龇牙咧嘴，露出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几次挑衅后，其他猴子规矩了，不敢再扰。最后，母猴抱着洋娃娃独自躲进崖洞中，久久不出。饲养员说，它的崽崽刚死，记情得很。我为猴妈妈难过了好一阵，从此知道动物也有母爱。

公园里让孩子观赏的不只有猴子，还有老虎、狐狸、孔雀、蟒蛇等好多动物，可看个稀奇。往前去就是儿童乐园，秋千、梭梭板、跷跷板，虽然简陋，但那是孩子们一定要去的地方。1951年，在河滨堂对面，进公园的右山头上，修建了一大栋房子。父亲说是劳动人民文化宫，可以在里面开会、演出，每个周末还可以举办舞会。我在五一劳动节晚上被带去游园，跳舞的不仅在文化宫里，外面有灯光的空地上

也都挤满了人。大人们跳得尽情尽兴，可我觉得还没有“抢羊羊”好玩。

到我读书时，曾好奇地问父亲：公园路那咋不见公园呢？父亲说公园路靠西面从中山西路进去，以前就有个公园，那是贵阳最早的公园。民国元年（1912年），贵州军政府将原贵州提学副使谢东山修建的“梦草池”园林别院改造成了供大众游览的观赏胜地，改名为“梦草公园”，此后又修建了光复楼、图书馆等建筑。1929年，梦草池公园正式更名为“中山公园”，此后因战乱无力管理，成了绥靖公署、警备司令部、省参议会会址。

新中国成立后，中山公园已不存在，那时靠北面的草坡上，数十棵被称为“齐巅树”的百年老树依然高耸入云，挺拔而苍翠，好远都能看见。课余时间我们几个小伙伴常从公园路侧面的一个小门溜进，“躲猫猫”或“打游击”，玩得不亦乐乎。记得有一次晚上也去玩，我躲进一个树洞坑里，谁也找不着了。他们找啊找，喊名字我也不应，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得意地从坑里爬出，想嘲笑他们一番，却不料他们因找不着我以为走了，也就散了伙，让我自讨个没趣，谁叫我这个“游击队员”这么较真。

在贵阳正南面17公里的地方，也是南明河上游，有一片青山绿水之地，那儿原住民以花仡佬为主，河就叫花仡佬河，河水曲折萦回，天然造就，景致如画。1937年，时任贵阳县县长刘剑魂着力改造这一片区，将花仡佬河改名为一个很高雅且抒情的名字——花溪，并亲自手书“花溪”二字刻于碑上。楼台水榭建成后，1940年正式对外开放。公园开始叫中正公园。据说，著名文学家巴金先生与萧珊女士还在那里举办婚礼，共度蜜月。新中国成立后，中正公园更名为花溪公园。

记得是上了高年级才去花溪的。老师带我们乘的是货车，站着唱着迎风而去。进公园后，可把大伙乐坏了：在绿水白浪与鸟飞鱼游的大自然中体验到心灵的陶冶和性情的净化，在曲折小桥与青石跳蹬之间领略了一次次欢快的心跳和意外的惊喜，在浅水沙渚与芦苇草丛的出没中享受了无尽的乐趣，在穿出洞穴与爬上麟山的劳累中获得俯瞰花溪全景的豁然和舒心。那一天我们玩得很开心很尽兴，以至于后来好多同学写的作文都得到老师表扬。而我写的，老师还把它当成范文，在课堂上念给大家听。

小时就知道贵阳城周边的山头上有好多寺庙，其中黔灵山是我们家人最爱去的地方。我们爱去，不仅因为那儿有康熙十一年（1672年)赤松和尚兴建的佛教圣地弘福寺，去敬香拜佛祈求安康；不仅因为那绵亘山势的峻拔雄伟、苍松翠柏的葱茏秀丽，构成诗情画意景致引来迁客骚人的如醉如痴；也不仅因为麒麟洞的幽静令人神清气爽和七星塘的涓涓流水引人入胜。我们爱去，是因为在黔灵山九曲径上，沿途众多石刻古迹中，竟遗存有我高祖孙竹雅在咸丰年间留下的墨宝——那屏用草书一笔书就的“虎”字摩崖石刻。它高4.5米、宽3.8米，游人过此，无不驻足观赏赞叹。有这个缘，让我们一直以之为傲。我曾问父亲，咋只写一个字呢？父亲说，老祖宗还写了一个差不多大的“龙”字，刻在东山上的石壁上，两个字在贵阳一东一西的山头，合起来就是“虎踞龙盘”的意思，赞美我们贵阳是个风水好的地方。我又问，既然是老祖宗写的，又为啥不留下他的名字，留的却是别人姓名？父亲说，那赵德昌是他的上司，字没老祖宗写得好，所以就叫他写呗。这种事自古以来就很多。我听了心里总有些不服气。

黔灵山有香火旺盛的弘福寺，有众多的名胜古迹，的确是贵阳游览胜地。1954年，贵阳市人民政府以黔灵山风景名胜为中心，在黔灵山后山建起了规模为100万立方米库容量的集防洪、蓄水、供水为一体的人工水库，取名“黔灵湖”。1956年，又以山麓为背景，在湖岸边修建了沿台阶而上庄严肃穆的“解放贵州革命烈士纪念碑”。1957年，“黔灵公园”才正式命名。后又开辟了防空洞、新辟了动物园和扩大景区的规模，成为游人如织、在全国享有盛名的城市公园。

位于贵阳城两公里处的图云关森林公园被称为全国第一个城市森林公园，它是1961年正式辟为公园的。之前它是贵州省林科院实验林场，占地730亩。图云关为古时贵阳的要冲，是东出湖南、广西的咽喉要道。清代关口上设有关帝庙、尽忠楼，留下遗迹。抗战期间，为了防空防守，除在山上挖出战壕外，每年植树节又在原植被基础上种植了大量林木用于掩护。后来这些树木很快成长起来，成为茂密林地。原来的东出口公路成为园区道路，还建了茶室等休闲设施。

公园开放后，我们曾去玩过。一路“之”字形山路很陡，半山处见一些老旧平房，说是部队医院。进大门再上山顶，已是一身的汗。前面看见一座陈旧的墓地，墓碑上有中英文对照的名字，显然是个外国人被埋在这里。备感疑惑时，一对老年夫妇走上前来。嘀咕了几句，然后肃立，向那坟墓庄重地三鞠躬。我们很好奇，上前询问，他俩见是一群学生，便问是从部队医院那儿上来的吗，说那儿在抗日战争时期就是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的基地，专门医治战场上负伤的战士。那时这里曾经有好多医务人员，其中一些还是外国援华医生，他们不远万里，不顾个人安危来到中国，也一起为抗日战争作出贡献。这位英国籍女医生是其中的一员，她甚至把自己的宝贵生命献给了中国的抗日事业。我们听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也向这位长眠于此的医生默哀。

中学时，记得是1964年秋，班上一个同学进教室就爆出一条让人无比兴奋的消息：在太慈桥拐进的小车河附近，挖防空洞时发现一个地下溶洞，里面很大很长，有上下两层，上面是旱洞，下面有地下河与小车河相通，神秘得像地下宫殿。真的假的？我们都在怀疑，他拍着胸脯说：绝对真的，要我们哪天同他一起去。没几天真去了，但不让进，那里属于监狱系统的一个林场领地，要开发好后才开放。那时我们就叫它地下公园了。一年后真的开放，正式名称叫南郊公园。那溶洞被著名书画家谢孝思命名为“白龙洞”，书刻于洞口。溶洞内钟乳石、石笋、石幔琳琅满目，都说比无锡的善卷洞、桂林的芦笛岩还好看。后来才知，贵州属于喀斯特地区，瀑布、溶洞、地下河、峡谷多的是。后来这些资源通过开发，都成为一个个公园或旅游景区。

几十年后的今天，贵阳已打造成人与自然相和谐的“千园之城”，这上千的公园，都以不同的景致和文化品位吸引着游客。而贵阳人则尽情享受着大自然和建设者共同营造出来的美丽天地。

据《贵阳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