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与凌乱

　　李远芳

　　搬新家要挑选柜子，在店里，我指着一排柜子问小儿：好看吗？小儿摇摇头：“太整齐了，不好看。”我困惑地问，整齐怎么就不好看了？他答：“就像一群小孩子在操场上，直直排成一队，总让人感觉操场空荡荡的。可要是他们随便站、随便跑，就感觉操场满满的。你再想想水的样子，水要是整整齐齐的，是不是不如有点乱乱的波纹好看。”

　　原本我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一个七岁小儿能懂什么，可他的回答却让我陷入深思。我再审视那排柜子，它被设计成一格格相同的结构和色彩，确实有点像被约束的孩子，缺乏活力；又像没有波纹的水，过于单调。他的观察力真强，发现“乱”显得多而满，显得热闹。如今头发稀疏的人，总喜欢梳一个蓬松的、略显凌乱的发型，以显得发量多一些，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联想开来，凌乱胜于整齐的例子并不少见。比如书法，整齐的正楷自然是好看的，而参差的行书、草书却另具一种美感。比如儿童画，那些线条老练、涂色拘谨，又依葫芦画瓢的，似乎总少了几分灵性。那些看似凌乱、缺乏逻辑，却充满想象力的，反而更有意思。我那小儿画起画来，便是随心所欲。在原本挺整齐的画面上，有时忽然冒出一个大螺，他说是梦里出现的旋转楼梯；有时被盖上密密麻麻的线，他说是下起了彩色的大雨。我认为正是这些乱，让画灵动起来。

　　我爱乡下的草木多于城里的。在城里，行道树笔直地排列着；花圃里的花草被栽种成规整的环形、方形、椭圆形；绿化带里的植物被打理成球状、锥状、蘑菇状……而在乡下，各种植物的种子要么果熟蒂落，要么随风飘散，要么挂在动物的皮毛上迁移，都毫无规律地分布在大地上生根发芽。野花和野草高低肥瘦、红绿黄白，没有特定的造型，只知道朝着阳光生长。在一丛知名的草木中，往往会窜出一两株不知名的、再开出些令人惊喜的花来。落花和落叶安然躺在树下，如同躺在自己家里，没有人去管。凌乱的花叶归于泥土，呈现出一种自然美。

　　黛玉谈论诗的时候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不以词害意’。”我深以为然。“凌乱的精彩”总胜于“整齐的空洞”。整齐有整齐的好，凌乱，也自有凌乱的妙。